范文意為教學中作為模范的文章,也常常用來指寫作的模板。常常用于文秘寫作的參考,也可以作為演講材料編寫前的參考。寫范文的時候需要注意什么呢?有哪些格式需要注意呢?這里我整理了一些優(yōu)秀的范文,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下面我們就來了解一下吧。
她老公在一旁靜靜聽著,沒有作聲,吹灰找縫的神情有點嚴肅又有點漠然。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后,才朝向我走過來。“哦,是妹夫?!蔽抑鲃由斐鍪?,同情地把他苦大仇深的表情改為苦大“愁”深。長別離,心里長草的抓撓不好過——縱是不為風月。那種寂寥的日子我也有過體驗?!皝碣I茶葉哈?”他一開口,握著他那只白晰的手我楞了一下子?!疤澾€是當老師的,會說話嗎?”她聞之斜眼朝向她老公、嗔怒道,“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不是買茶葉就不能來嬉了?”是啊,出門在外,有時候在街上聽到一句鄉(xiāng)音,仿佛就像遇見了親人,攀談一番后相互留下地址,有事沒事會常來往走動。陌生在鄉(xiāng)音里熱絡,熟悉了的老鄉(xiāng)們都聯(lián)系緊密,互相關心、互相照應。走過路過或者就近處辦事什么的,多會特意來看看、坐坐,嘮幾句家常。不為別的,大多時候就是來感受一下親切的鄉(xiāng)音。顯然,不是常年在外漂泊和闖蕩的人是沒有體會的。他的問話,多少含著點小心戒備,我還聞到了有些酸味。我能看出來,他非常在乎她。這么些年,我已學會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所以我并沒有很在意。他不自然地搔著頭,兩鬢上露出的白發(fā)顯眼,如果不是年長她許多就是操勞過度。見他在用有點窘促的樣子為剛才一開口的唐突買單,我便朝他呵呵笑了一聲,打著圓場:妹夫是個筆直的人呢。實在、率性。嘴上這樣說著,我心里卻在想,真有些像上海人所說的“戇度”,當然在這里是貶詞褒用,沒有絲毫譏諷或者嘲損之意。因為是老鄉(xiāng),自有一種天然的親近。但率性的也太可愛了吧?!爸灰婚_口,就知有沒有”,不是涉世太淺自以為是,就是缺少點染簡單憨直。我知道,這樣的人常常知面識心、不事城府,沒有那么多彎彎繞。但是,似實還虛的人間、曲曲折折的流水,了無遮掩直統(tǒng)統(tǒng)往往惹人嫌。我就有過因一句白話被打落船下的經(jīng)歷。顯而易見,開店做買賣她比他適合,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無處不在?!敖惺裁疵梅蛏兑灰患倌<偈降摹!陛p松、熨帖,她就會說話,總是恰到好處,真誠、樸實,不拘泥里還透出一種灑脫。她告訴我,她老公叫吳用,教書的。她說“你叫他吳老師吧,他喜歡人叫他吳老師?!笨戳怂谎?,她背過身去偷偷地笑了,笑出了聲。空氣流動了起來。“豈敢稱老師,”扶了扶眼鏡,他說“還是叫我吳用吧?!边@時候他的神態(tài)是斯文的,語氣也溫和。看見他轉(zhuǎn)動著鏡片后面的眼睛打量著我,我似乎真的有些回到了課堂上的感覺,想象他在講臺上的模樣,料他在學校里一定是個好老師。顯然我不是他的學生,他也瞬間就走出了老師的角色。說實話,我多少對他已有些好感了。能感覺出,這是一個外冷里熱、內(nèi)心柔軟的人。他有憂郁的氣質(zhì)、帶著書卷氣。雖然過度分析的神態(tài)不討人喜,可表現(xiàn)出來的沉思樣我還是挺欣賞的。不過,透過一圈圈厚厚的鏡片,我沒有看見他有多少表現(xiàn)出來的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該有的熱乎。許是才認識,還生份著。
但我總隱約感覺到他對我有一絲莫名的排斥,但愿是我過度反應的捕風捉影?!按竺鞑蛔吡?,吳用帶了野味呢。留下吃飯?!彼袷欠愿酪粯?。又轉(zhuǎn)過頭來對吳用說,大明也是文化人呢。你們先聊一會兒。當時我公司在新客站旁的秣陵路上,離她大統(tǒng)路市場的茶葉店步行約十來分鐘,雖也經(jīng)常會來坐坐,聊聊天、喝喝茶,但今天確實是來買茶葉的。我說,不了,我就是過來買幾斤茶葉。是辦公用茶吧?她問。我說是?!敖衲昴悴枞~用的快,說明業(yè)務好呀,”沒想到用茶量多少還是生意好壞的一個指標。我說也沒有那么好,大多都是自己員工喝了?!澳銈兪亲鰟?chuàng)意策劃的,茶能清心開竅,也是生產(chǎn)力呢,會有產(chǎn)出的。”她的話恁是說的得體又中聽。舉著炒勺指向店堂的大冰柜,她對她老公說:大明買的是辦公用茶,最下層的厚塑料袋里那種。打開冰柜,吳用辨識了半天,拎出兩袋,他說不知那一袋是?!皡怯冒?,吳用,除了教書你還能做些啥呢?”洗過手,她擦著手上的水漬走過來,嘆道??跉庀袷且粋€母親在數(shù)落兒子,臉上似有慍色,一點也不避有我這個外人在場。他訕訕地笑著、不作聲,當然,表情顯得不自在。夾在其中,為了化解有些尷尬的氣氛,我便諧戲道,“吳用那可是秀才,當老師,那是傳授文化知識的勞心者,有所為有所不為,勞心者和勞力者是有分工的?!贝蠹s也是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像我一樣分不清韮菜和小麥的人吧,我想。能者多勞,這樣的人,偏偏就有一個吃苦耐勞、能夠獨當一面的女人。巧者勞而知者憂,經(jīng)驗告訴我,他也不會是一個飽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的人。分明我是想替吳用辯護兩句,給個臺階。在外人面前,一個男人是需要面子的,盡管她不把我當外人,可我和她老公還不太熟悉。見他有點悻悻的樣子,似乎并不受領?!霸趺?,傷自尊了?”她自然也覺察到了,白了他一眼?!按竺魑铱刹话阉斖馊?。我和你說過的,他給咱介紹了好些顧客,有事時還常借用他的車呢。像自家兄弟一樣,他對咱幫襯可不少。”那有什么幫襯,在外謀生不易,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只要力所能及,有事情需要幫忙時豈會不搭把手。
是偶爾有幾次幫她去較遠的地方提貨送貨過,為她介紹了不少顧客也不假,那不是應該的嗎,再說了也是家鄉(xiāng)泉城的白天鵝、金觀音茶葉有名氣、質(zhì)量好,買家識貨。但她總是念著人家點滴的好處,記得很牢,并自然地把它說出來,讓人家心里舒服。她雖然年歲比我小,可待人接物、人情世故參悟的硬是比我還透?!拔壹覅怯镁褪怯胤蜃?,心重,還小器,但溫柔敦厚,內(nèi)斂老實?!彼f“大明,你可別介意。”這夫妻倆,一個活潑、開朗,一個寡言、內(nèi)向。看得出家里她是大拿,而他也好似愿意放低身段接受。主外主內(nèi)看稟賦擅長、能力體現(xiàn),“陰盛陽虛”這種組合在家鄉(xiāng)還是會被人垢病的。尤其是讓老婆一人常年在外營生的家庭,老公在家里往往都會有被人視作“吃軟飯”的壓力,想必他也不能例外。而我卻認為包容互補、只要合適和諧就好。這時,他給我泡了一杯茶來,說是明前的白天鵝。我欲伸手去接,他已輕輕地放在我面前的幾上了,他說“燙?!痹诶霞?,熱茶是不直接遞人的。我早看出來了,他是個心細而且還敏感的人?!皡怯?,你這個名字有學問啊,”并不是無話找話,諧音“無用”,我確實認為這是個儒雅且具氣度境界的好名字。順手遞了一支煙給他,我說,“無用而用,有道、佛的思想精髓呢”?!笆菃?”他神情明朗了一些。有些滄桑的額頭縐紋很深,像是受過多少生活苦難,或者是常日思考人類命運等重大問題留下的痕跡。大抵他是個內(nèi)心有些不快樂的人。不用猜測。想起小說《水滸傳》中那個滿腹經(jīng)綸,足智多謀,通曉文韜武略,還常常以諸葛亮自比的“智多星”,我說“叫吳用的往往都是有能耐的人吶?!比瞬宦断啵愌鷷藿o他,我就不認為他會是一個“無用”的人。背雖然有點駝了,修長的身高還在,年輕時他定然玉樹臨風、風度翩翩過,不然怎能抱得陳漾歸呢。但眉清目秀、書生意氣已無可尋了。他咧了下嘴,將一口濃煙徐徐吐出,看這架勢,煙齡不會比我短。同為男人,想到自己一個人背井離鄉(xiāng)流落在外,而他則長期分居一個人留守家庭,從某種意義上言之,同是孤家寡人一個,形單影只夜長夢多、總是有一些相似的地方的。“作為名字,有點意思,但作為人生,毫無意義?!庇治艘豢跓?,他緩緩吐出。歸音吐字、清楚利索,這時候,腹有詩書、十足的老師派頭顯現(xiàn)出來了。顯然是有感而發(fā),我說他這話講得還真有點辨證的意味?!澳愣?,”他笑了,笑的有些艱澀、況味深長。“無用而用,那是坐而論道,生活里派不上用場的,只會徒加痛苦。‘無用’多出于無奈,如果作為俗世的一種追求,不是對現(xiàn)實的反抗就是莫大于心死的悲哀。無用而用是力所不逮的退而求之,沒有人會心甘情愿的,說說而已,自我安慰罷了。”他說,“深受儒家入世影響的人間,誰會甘于無用呢?夸夸其談、津津樂道無用而用的,要么就是虛偽,要么就是那些功成名就的人。當然,還有像我爺爺那種大徹大悟的人。”是啊,無為而為、無用而用的高深,在這個急功近利喧囂塵上的物質(zhì)社會有多少人能夠理解呢,更不用說做到了。
他告訴我,他這名字是他爺爺取的。他爺爺在那場運動中“犯了錯誤”,后來死在內(nèi)蒙的勞改農(nóng)場了。他說,其實他很不很喜歡他的這個名字。我想,他是知道他名字里所含的禪機和哲學深意的,還有他爺爺一輩子的生活心得和那份良苦用心。我多少也能理解他為什么不喜歡他的這個名字?!安徊m你說,這‘吳用’的生活我已經(jīng)厭倦了?!倍嫉罒o城府者矢言直,還真是。他說的有些孤傲,但沒有戻氣、語調(diào)平和。作為教師,顯然他還是有知識修養(yǎng)和思想的。我何嘗也不對這茍且的生活心生厭倦??墒钦l的人生不辛酸,生活不就是不停地修補漏洞百出的一張網(wǎng)嗎。胳膊扭不過大腿啊,他豈會不明白。除了接受,還能怎樣呢?人生就是在一個一個處境里輪回,得與失、樂與愁是孿生的矛盾。我竊想,對于一個留守男人來說,苦悶是必然的,那會有什么快樂可言。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無謂的抵抗是徒勞的。雖然對他還不那么了解,但行走江湖閱人無數(shù),果然性格分明還憤世嫉俗,將壓抑和焦慮寫在臉上,他也并不掩飾。其實我們都是那個推石頭的西西弗斯,或者說是被西西弗斯推著的石頭??蛇@是個沉重的話題,我并不想與他展開?!暗揖秃芟矚g他這個名字,”她一邊麻利地稱茶、包裝,一邊聽我們說話。她說“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無用之為用有更高意義上的人格和精神追求。卑以自牧,謙謙君子也?!彼慕庾x令人刮目相看,融會貫通《莊子》《易經(jīng)》里樸素又深刻的意涵,看似不經(jīng)意、嵌入了無痕,如果沒有學養(yǎng)和思想豈能脫口而出。我沒想到她能這么有針對和流暢地講出來。后來知道,她曾也是師范畢業(yè)的教師,因為意外懷孕又不忍墮胎、超生了,被學校除了名。無怪乎柔軟而有韌性,有情商又有智商,不但善于表達自己,更有很強的理解他人的能力,儀姿神態(tài)都顯示出文化教養(yǎng),讓人愿意和她交往……末了,她一定要我留下來吃飯。說今天有菜,正好她老公也在。我不想留下來吃飯。若是往日,自然是會留下來的,她菜燒得不錯??烧f不上為什么,今天卻覺得有些闌珊,沒有興致,想著早點抽身離去。她說,平常你在我這吃飯還少嗎?怎么今天客氣起來了?聽她這么一說,他竟也十分熱情起來,非拉住我不可,說有家里帶來的土燒,要和我喝兩杯。美不美家鄉(xiāng)水。如此,我就白直地坐下了。杯子一碰,鄉(xiāng)情在一杯酒里蕩漾開來,我與吳用就干了。真是家鄉(xiāng)土燒,純糧燒制,甘洌爽口。這就是家鄉(xiāng)味道啊。見陳漾喝的是茶,我說,咋,你不喝酒?她說她不會喝酒。——倒真是的,印象中我還沒有見她喝過酒?!澳悴恢绬?”他張了張嘴,似是還有話要問。卻只是無聲地吁了一口氣,像提著的那個什么終于落地了一樣。——明顯地,他的狀態(tài)也變得松弛了,眉目舒展開來?!昂煤染投嗪葞妆彼驯右欢?,咚的一聲,我們又干了一杯。我說你酒量不小。他說彼此彼此。
“酒滿敬人,”他熱誠地傾身為我倒酒,說話間、溢出杯外的都流淌到了桌上。他說,今兒個高興。掏出煙來,遞給我一支,并湊過頭來替我點上。然后,他又將打火機把桌上浮著的一汪白酒燃著,低下頭去,就著藍色的火焰把叼在嘴巴上的煙點著。正手拿一塊抹布走過來的陳漾見之急了:“戇大”,你是想把桌子燒著嗎?“豈會。有底層的水護著,面上的酒精燒完后,火就自動滅了?!辈皇菃?他朝我嘿嘿地笑著,那神情像不像個調(diào)皮淘氣的孩子呢?我說不清楚?!安欢税桑@是氣氛。我要讓大明留下我‘火熱’的印象。”許是酒入肚腸,他的話多了起來。他說這酒是他自燒的,每年要燒六百來斤呢。我說那怎么喝得了?他說親戚朋友送送也要一二百斤,剩下的自喝勉強夠。我說你是李白呀,一日須傾三百杯。似有無限深意,他望向她:你不知道我的老婆叫陳漾嗎?說著就樂開了?!瓣愌f她喜歡我的名字,我何嘗又不是呢??汕Ю镏?,她這壇陳釀我常常夠不著啊?!标愌犃俗鲃萦每曜哟亮怂幌?,罵了他一聲“死鬼?!北右欢?,吳用又一杯下肚。他說,這些年在家里,釀酒、喝酒成了他的事業(yè)。將杯子放下,他看看她又朝向我:“大明啊,你說老婆孩子熱坑頭咋就這么難呢?你可不要說沒有這樣問過你自己。人活一世,這是最低要求了吧?”是啊,我也不止一次這樣問過自己。是為了所謂的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嗎,還是其他的執(zhí)念太深、身不由己?“僅從這一點上說,我就是個失敗者啊?!眳怯谜f,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他是真想叫陳漾早日盤了店回家。話里話外透出許多感慨,多多少少有我們相似的無奈與不甘。這又讓我對他最初的印象有了改變?!拔依瞎刹皇莻€失敗者!”陳漾打斷了他似是傾訴一樣的絮語。她告訴我,吳用不但教出了家里兩個重點大學的大學生,還獲得過省里的“紅燭教師獎勵”和“春蠶獎”,連年被街道評為孝子。她說“你不知道,忍辱負重、含辛茹苦,其實這個家他當著呢?!闭媪钗颐C然起敬,我端起杯子站了起來,“了不起!”我由衷地說道,我要再敬他一杯?!昂薏荒苄篷R由韁,陪老婆千里闖蕩,”吳用說,無以解憂,只得日日杜康。杯子一端,我又陪他喝了一杯。他說:“酒量就是這樣煉出來的!”這貌似的瀟灑里,夾雜著太多的蒼涼、酸楚、愁緒還有其他的什么意味?!翱伞倘恕乩p別離,說是一兩月,轉(zhuǎn)眼小半年,再不來,都快認不著了。”他問我:大明,你說,錢就有那么重要嗎?“陳漾開店這幾年,是賺了些錢,你生意做得大,或許賺得更多些,可失去的是否也更多?又豈是錢能買得回來的?”“說什么呢?沒錢怎么會有老婆孩子熱坑頭?沒錢,怎樣供養(yǎng)兩個讀大學的孩子?”“吃菜,吃菜,”往他碗里夾了一大塊野豬內(nèi),她叫他慢些喝,說他像根竹竿一樣的身子,要多吃肉。
“從前我是何等的英俊瀟灑,可不是這個樣子的?!薄笆?,是,還風流倜儻呢。還沒醉就說酒話了?!薄白尨竺饕娦α?。”——陳漾低聲說過就不作聲了。無論如何,這才是人間煙火、歲月靜好啊。這場景讓我有點羨慕,又有點傷感。酒是家鄉(xiāng)酒,菜是家鄉(xiāng)菜,人是家鄉(xiāng)人,可我卻有點心不在焉了。滿上,滿上。那天喝了多少酒,說了什么話,都已忘記了。但臨別時,他說的“下次來給你帶一壺土燒,”猶還記得……去還是不去呢?還真有些舉棋不定。很明顯,這是小題大做了??缮畛3>瓦@么擰巴。我還是對她說,我就不去了吧?!霸趺矗睦镉泄戆?”我調(diào)侃道,還不是為了不影響你們夫妻倆交流。其實,我是怕再給她老公又添什么新猜忌。如果說我對她有什么想法,不知道我的內(nèi)心敢不敢承認,但若是說,發(fā)乎于情止乎于禮,想必還是會有人不信。認識她十幾年了,我們已相處的像兄妹一樣,有了一種親情。遠離家鄉(xiāng)、孤獨在外的人,都珍視那份可以相互取暖、排遣寂寞的情感?!岸嘞胧裁茨兀 彼f,她老公來了就問我有沒有回泉城,倘若沒有回就叫我過去一起過節(jié)。他已在家里準備了。見我半天不出聲,她有點生氣,“怎么這樣扭捏。那你一個人在陽臺上看月亮吧!”我?guī)е蛑o說,“好呀。順便聽聽你們講些什么久別勝新婚的情話。”我住的大柏樹地鐵站邊上的公寓,距她東寶興路旁的家很近,坐地鐵只有三站路。我常開玩笑說,站在陽臺上就能看到她家,還能聽到她的說話?!安徽?jīng)?!闭f真的,我老公對你印象蠻好的,她說,還給我?guī)砹送翢N抑浪瞎闹?。雖人到中年,但玲瓏大方,長的秀氣,一笑兩個酒窩,又不乏茶的溫潤雅致和體己的成熟女人孤身在外,怎不讓人牽腸掛肚?同樣作為男人,我體諒、同情并且理解他?!皝戆?!吳用他帶了很多菜,有安仁魚頭、自糟肚腸、鮮灰樹花……都是家鄉(xiāng)味道。”她說今天會早些關店。說了聲等你,就顧自地掛了電話。她家我去過數(shù)次,離火車站、長途汽車站很近,出來、回去都很方便。還緊鄰她開店的茶葉市場,走過去也只二十來分鐘。在上海買房是我給她的建議,當時她手頭有了些錢,是在老家蓋房還是在上海買房猶豫不定。選房、買房的時候,是我陪同她一起去的。房價瘋長,現(xiàn)在已增值的有些夸張了。就這樣磨蹭著,我在一壺金觀音里虛度了半天。當日路過她的茶葉店,正是她櫥窗里的金觀音茶葉讓我止住了腳步。為什么人們對家鄉(xiāng)的人和物都有特殊的感情呢?這是集體的無意識還是個人的下意識,誰也說不清楚。這時,她又打電話來了。說她已回到家了,問我出來了沒有。我還想推辭,她老公說話了:“老兄,你不會不來了吧?非要我給你打電話?陳漾說我小氣,我看你也不大方?!彼f,今兒過節(jié),來吧,一起聚聚,喝兩杯。我們等你?;蛟S我躊躇中等待的就是吳用他的這通電話。其實,在心里,我是很想去的。他一番快人快語,消除了我不該有的顧慮,顛覆了先前我對他的所有成見。我懷疑之前確實該是我自己想多了。親不親故鄉(xiāng)人,如果再不欣然應承,那真有卻之不恭、是好賴不分了。我說,我馬上就到……?
她老公在一旁靜靜聽著,沒有作聲,吹灰找縫的神情有點嚴肅又有點漠然。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后,才朝向我走過來。“哦,是妹夫?!蔽抑鲃由斐鍪?,同情地把他苦大仇深的表情改為苦大“愁”深。長別離,心里長草的抓撓不好過——縱是不為風月。那種寂寥的日子我也有過體驗?!皝碣I茶葉哈?”他一開口,握著他那只白晰的手我楞了一下子?!疤澾€是當老師的,會說話嗎?”她聞之斜眼朝向她老公、嗔怒道,“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不是買茶葉就不能來嬉了?”是啊,出門在外,有時候在街上聽到一句鄉(xiāng)音,仿佛就像遇見了親人,攀談一番后相互留下地址,有事沒事會常來往走動。陌生在鄉(xiāng)音里熱絡,熟悉了的老鄉(xiāng)們都聯(lián)系緊密,互相關心、互相照應。走過路過或者就近處辦事什么的,多會特意來看看、坐坐,嘮幾句家常。不為別的,大多時候就是來感受一下親切的鄉(xiāng)音。顯然,不是常年在外漂泊和闖蕩的人是沒有體會的。他的問話,多少含著點小心戒備,我還聞到了有些酸味。我能看出來,他非常在乎她。這么些年,我已學會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所以我并沒有很在意。他不自然地搔著頭,兩鬢上露出的白發(fā)顯眼,如果不是年長她許多就是操勞過度。見他在用有點窘促的樣子為剛才一開口的唐突買單,我便朝他呵呵笑了一聲,打著圓場:妹夫是個筆直的人呢。實在、率性。嘴上這樣說著,我心里卻在想,真有些像上海人所說的“戇度”,當然在這里是貶詞褒用,沒有絲毫譏諷或者嘲損之意。因為是老鄉(xiāng),自有一種天然的親近。但率性的也太可愛了吧?!爸灰婚_口,就知有沒有”,不是涉世太淺自以為是,就是缺少點染簡單憨直。我知道,這樣的人常常知面識心、不事城府,沒有那么多彎彎繞。但是,似實還虛的人間、曲曲折折的流水,了無遮掩直統(tǒng)統(tǒng)往往惹人嫌。我就有過因一句白話被打落船下的經(jīng)歷。顯而易見,開店做買賣她比他適合,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無處不在?!敖惺裁疵梅蛏兑灰患倌<偈降摹!陛p松、熨帖,她就會說話,總是恰到好處,真誠、樸實,不拘泥里還透出一種灑脫。她告訴我,她老公叫吳用,教書的。她說“你叫他吳老師吧,他喜歡人叫他吳老師?!笨戳怂谎?,她背過身去偷偷地笑了,笑出了聲。空氣流動了起來。“豈敢稱老師,”扶了扶眼鏡,他說“還是叫我吳用吧?!边@時候他的神態(tài)是斯文的,語氣也溫和。看見他轉(zhuǎn)動著鏡片后面的眼睛打量著我,我似乎真的有些回到了課堂上的感覺,想象他在講臺上的模樣,料他在學校里一定是個好老師。顯然我不是他的學生,他也瞬間就走出了老師的角色。說實話,我多少對他已有些好感了。能感覺出,這是一個外冷里熱、內(nèi)心柔軟的人。他有憂郁的氣質(zhì)、帶著書卷氣。雖然過度分析的神態(tài)不討人喜,可表現(xiàn)出來的沉思樣我還是挺欣賞的。不過,透過一圈圈厚厚的鏡片,我沒有看見他有多少表現(xiàn)出來的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該有的熱乎。許是才認識,還生份著。
但我總隱約感覺到他對我有一絲莫名的排斥,但愿是我過度反應的捕風捉影?!按竺鞑蛔吡?,吳用帶了野味呢。留下吃飯?!彼袷欠愿酪粯?。又轉(zhuǎn)過頭來對吳用說,大明也是文化人呢。你們先聊一會兒。當時我公司在新客站旁的秣陵路上,離她大統(tǒng)路市場的茶葉店步行約十來分鐘,雖也經(jīng)常會來坐坐,聊聊天、喝喝茶,但今天確實是來買茶葉的。我說,不了,我就是過來買幾斤茶葉。是辦公用茶吧?她問。我說是?!敖衲昴悴枞~用的快,說明業(yè)務好呀,”沒想到用茶量多少還是生意好壞的一個指標。我說也沒有那么好,大多都是自己員工喝了?!澳銈兪亲鰟?chuàng)意策劃的,茶能清心開竅,也是生產(chǎn)力呢,會有產(chǎn)出的。”她的話恁是說的得體又中聽。舉著炒勺指向店堂的大冰柜,她對她老公說:大明買的是辦公用茶,最下層的厚塑料袋里那種。打開冰柜,吳用辨識了半天,拎出兩袋,他說不知那一袋是?!皡怯冒?,吳用,除了教書你還能做些啥呢?”洗過手,她擦著手上的水漬走過來,嘆道??跉庀袷且粋€母親在數(shù)落兒子,臉上似有慍色,一點也不避有我這個外人在場。他訕訕地笑著、不作聲,當然,表情顯得不自在。夾在其中,為了化解有些尷尬的氣氛,我便諧戲道,“吳用那可是秀才,當老師,那是傳授文化知識的勞心者,有所為有所不為,勞心者和勞力者是有分工的?!贝蠹s也是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像我一樣分不清韮菜和小麥的人吧,我想。能者多勞,這樣的人,偏偏就有一個吃苦耐勞、能夠獨當一面的女人。巧者勞而知者憂,經(jīng)驗告訴我,他也不會是一個飽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的人。分明我是想替吳用辯護兩句,給個臺階。在外人面前,一個男人是需要面子的,盡管她不把我當外人,可我和她老公還不太熟悉。見他有點悻悻的樣子,似乎并不受領?!霸趺?,傷自尊了?”她自然也覺察到了,白了他一眼?!按竺魑铱刹话阉斖馊?。我和你說過的,他給咱介紹了好些顧客,有事時還常借用他的車呢。像自家兄弟一樣,他對咱幫襯可不少。”那有什么幫襯,在外謀生不易,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只要力所能及,有事情需要幫忙時豈會不搭把手。
是偶爾有幾次幫她去較遠的地方提貨送貨過,為她介紹了不少顧客也不假,那不是應該的嗎,再說了也是家鄉(xiāng)泉城的白天鵝、金觀音茶葉有名氣、質(zhì)量好,買家識貨。但她總是念著人家點滴的好處,記得很牢,并自然地把它說出來,讓人家心里舒服。她雖然年歲比我小,可待人接物、人情世故參悟的硬是比我還透?!拔壹覅怯镁褪怯胤蜃?,心重,還小器,但溫柔敦厚,內(nèi)斂老實?!彼f“大明,你可別介意。”這夫妻倆,一個活潑、開朗,一個寡言、內(nèi)向。看得出家里她是大拿,而他也好似愿意放低身段接受。主外主內(nèi)看稟賦擅長、能力體現(xiàn),“陰盛陽虛”這種組合在家鄉(xiāng)還是會被人垢病的。尤其是讓老婆一人常年在外營生的家庭,老公在家里往往都會有被人視作“吃軟飯”的壓力,想必他也不能例外。而我卻認為包容互補、只要合適和諧就好。這時,他給我泡了一杯茶來,說是明前的白天鵝。我欲伸手去接,他已輕輕地放在我面前的幾上了,他說“燙?!痹诶霞?,熱茶是不直接遞人的。我早看出來了,他是個心細而且還敏感的人?!皡怯?,你這個名字有學問啊,”并不是無話找話,諧音“無用”,我確實認為這是個儒雅且具氣度境界的好名字。順手遞了一支煙給他,我說,“無用而用,有道、佛的思想精髓呢”?!笆菃?”他神情明朗了一些。有些滄桑的額頭縐紋很深,像是受過多少生活苦難,或者是常日思考人類命運等重大問題留下的痕跡。大抵他是個內(nèi)心有些不快樂的人。不用猜測。想起小說《水滸傳》中那個滿腹經(jīng)綸,足智多謀,通曉文韜武略,還常常以諸葛亮自比的“智多星”,我說“叫吳用的往往都是有能耐的人吶?!比瞬宦断啵愌鷷藿o他,我就不認為他會是一個“無用”的人。背雖然有點駝了,修長的身高還在,年輕時他定然玉樹臨風、風度翩翩過,不然怎能抱得陳漾歸呢。但眉清目秀、書生意氣已無可尋了。他咧了下嘴,將一口濃煙徐徐吐出,看這架勢,煙齡不會比我短。同為男人,想到自己一個人背井離鄉(xiāng)流落在外,而他則長期分居一個人留守家庭,從某種意義上言之,同是孤家寡人一個,形單影只夜長夢多、總是有一些相似的地方的。“作為名字,有點意思,但作為人生,毫無意義?!庇治艘豢跓?,他緩緩吐出。歸音吐字、清楚利索,這時候,腹有詩書、十足的老師派頭顯現(xiàn)出來了。顯然是有感而發(fā),我說他這話講得還真有點辨證的意味?!澳愣?,”他笑了,笑的有些艱澀、況味深長。“無用而用,那是坐而論道,生活里派不上用場的,只會徒加痛苦。‘無用’多出于無奈,如果作為俗世的一種追求,不是對現(xiàn)實的反抗就是莫大于心死的悲哀。無用而用是力所不逮的退而求之,沒有人會心甘情愿的,說說而已,自我安慰罷了。”他說,“深受儒家入世影響的人間,誰會甘于無用呢?夸夸其談、津津樂道無用而用的,要么就是虛偽,要么就是那些功成名就的人。當然,還有像我爺爺那種大徹大悟的人。”是啊,無為而為、無用而用的高深,在這個急功近利喧囂塵上的物質(zhì)社會有多少人能夠理解呢,更不用說做到了。
他告訴我,他這名字是他爺爺取的。他爺爺在那場運動中“犯了錯誤”,后來死在內(nèi)蒙的勞改農(nóng)場了。他說,其實他很不很喜歡他的這個名字。我想,他是知道他名字里所含的禪機和哲學深意的,還有他爺爺一輩子的生活心得和那份良苦用心。我多少也能理解他為什么不喜歡他的這個名字?!安徊m你說,這‘吳用’的生活我已經(jīng)厭倦了?!倍嫉罒o城府者矢言直,還真是。他說的有些孤傲,但沒有戻氣、語調(diào)平和。作為教師,顯然他還是有知識修養(yǎng)和思想的。我何嘗也不對這茍且的生活心生厭倦??墒钦l的人生不辛酸,生活不就是不停地修補漏洞百出的一張網(wǎng)嗎。胳膊扭不過大腿啊,他豈會不明白。除了接受,還能怎樣呢?人生就是在一個一個處境里輪回,得與失、樂與愁是孿生的矛盾。我竊想,對于一個留守男人來說,苦悶是必然的,那會有什么快樂可言。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無謂的抵抗是徒勞的。雖然對他還不那么了解,但行走江湖閱人無數(shù),果然性格分明還憤世嫉俗,將壓抑和焦慮寫在臉上,他也并不掩飾。其實我們都是那個推石頭的西西弗斯,或者說是被西西弗斯推著的石頭??蛇@是個沉重的話題,我并不想與他展開?!暗揖秃芟矚g他這個名字,”她一邊麻利地稱茶、包裝,一邊聽我們說話。她說“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無用之為用有更高意義上的人格和精神追求。卑以自牧,謙謙君子也?!彼慕庾x令人刮目相看,融會貫通《莊子》《易經(jīng)》里樸素又深刻的意涵,看似不經(jīng)意、嵌入了無痕,如果沒有學養(yǎng)和思想豈能脫口而出。我沒想到她能這么有針對和流暢地講出來。后來知道,她曾也是師范畢業(yè)的教師,因為意外懷孕又不忍墮胎、超生了,被學校除了名。無怪乎柔軟而有韌性,有情商又有智商,不但善于表達自己,更有很強的理解他人的能力,儀姿神態(tài)都顯示出文化教養(yǎng),讓人愿意和她交往……末了,她一定要我留下來吃飯。說今天有菜,正好她老公也在。我不想留下來吃飯。若是往日,自然是會留下來的,她菜燒得不錯??烧f不上為什么,今天卻覺得有些闌珊,沒有興致,想著早點抽身離去。她說,平常你在我這吃飯還少嗎?怎么今天客氣起來了?聽她這么一說,他竟也十分熱情起來,非拉住我不可,說有家里帶來的土燒,要和我喝兩杯。美不美家鄉(xiāng)水。如此,我就白直地坐下了。杯子一碰,鄉(xiāng)情在一杯酒里蕩漾開來,我與吳用就干了。真是家鄉(xiāng)土燒,純糧燒制,甘洌爽口。這就是家鄉(xiāng)味道啊。見陳漾喝的是茶,我說,咋,你不喝酒?她說她不會喝酒。——倒真是的,印象中我還沒有見她喝過酒?!澳悴恢绬?”他張了張嘴,似是還有話要問。卻只是無聲地吁了一口氣,像提著的那個什么終于落地了一樣。——明顯地,他的狀態(tài)也變得松弛了,眉目舒展開來?!昂煤染投嗪葞妆彼驯右欢?,咚的一聲,我們又干了一杯。我說你酒量不小。他說彼此彼此。
“酒滿敬人,”他熱誠地傾身為我倒酒,說話間、溢出杯外的都流淌到了桌上。他說,今兒個高興。掏出煙來,遞給我一支,并湊過頭來替我點上。然后,他又將打火機把桌上浮著的一汪白酒燃著,低下頭去,就著藍色的火焰把叼在嘴巴上的煙點著。正手拿一塊抹布走過來的陳漾見之急了:“戇大”,你是想把桌子燒著嗎?“豈會。有底層的水護著,面上的酒精燒完后,火就自動滅了?!辈皇菃?他朝我嘿嘿地笑著,那神情像不像個調(diào)皮淘氣的孩子呢?我說不清楚?!安欢税桑@是氣氛。我要讓大明留下我‘火熱’的印象。”許是酒入肚腸,他的話多了起來。他說這酒是他自燒的,每年要燒六百來斤呢。我說那怎么喝得了?他說親戚朋友送送也要一二百斤,剩下的自喝勉強夠。我說你是李白呀,一日須傾三百杯。似有無限深意,他望向她:你不知道我的老婆叫陳漾嗎?說著就樂開了?!瓣愌f她喜歡我的名字,我何嘗又不是呢??汕Ю镏?,她這壇陳釀我常常夠不著啊?!标愌犃俗鲃萦每曜哟亮怂幌?,罵了他一聲“死鬼?!北右欢?,吳用又一杯下肚。他說,這些年在家里,釀酒、喝酒成了他的事業(yè)。將杯子放下,他看看她又朝向我:“大明啊,你說老婆孩子熱坑頭咋就這么難呢?你可不要說沒有這樣問過你自己。人活一世,這是最低要求了吧?”是啊,我也不止一次這樣問過自己。是為了所謂的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嗎,還是其他的執(zhí)念太深、身不由己?“僅從這一點上說,我就是個失敗者啊?!眳怯谜f,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他是真想叫陳漾早日盤了店回家。話里話外透出許多感慨,多多少少有我們相似的無奈與不甘。這又讓我對他最初的印象有了改變?!拔依瞎刹皇莻€失敗者!”陳漾打斷了他似是傾訴一樣的絮語。她告訴我,吳用不但教出了家里兩個重點大學的大學生,還獲得過省里的“紅燭教師獎勵”和“春蠶獎”,連年被街道評為孝子。她說“你不知道,忍辱負重、含辛茹苦,其實這個家他當著呢?!闭媪钗颐C然起敬,我端起杯子站了起來,“了不起!”我由衷地說道,我要再敬他一杯?!昂薏荒苄篷R由韁,陪老婆千里闖蕩,”吳用說,無以解憂,只得日日杜康。杯子一端,我又陪他喝了一杯。他說:“酒量就是這樣煉出來的!”這貌似的瀟灑里,夾雜著太多的蒼涼、酸楚、愁緒還有其他的什么意味?!翱伞倘恕乩p別離,說是一兩月,轉(zhuǎn)眼小半年,再不來,都快認不著了。”他問我:大明,你說,錢就有那么重要嗎?“陳漾開店這幾年,是賺了些錢,你生意做得大,或許賺得更多些,可失去的是否也更多?又豈是錢能買得回來的?”“說什么呢?沒錢怎么會有老婆孩子熱坑頭?沒錢,怎樣供養(yǎng)兩個讀大學的孩子?”“吃菜,吃菜,”往他碗里夾了一大塊野豬內(nèi),她叫他慢些喝,說他像根竹竿一樣的身子,要多吃肉。
“從前我是何等的英俊瀟灑,可不是這個樣子的?!薄笆?,是,還風流倜儻呢。還沒醉就說酒話了?!薄白尨竺饕娦α?。”——陳漾低聲說過就不作聲了。無論如何,這才是人間煙火、歲月靜好啊。這場景讓我有點羨慕,又有點傷感。酒是家鄉(xiāng)酒,菜是家鄉(xiāng)菜,人是家鄉(xiāng)人,可我卻有點心不在焉了。滿上,滿上。那天喝了多少酒,說了什么話,都已忘記了。但臨別時,他說的“下次來給你帶一壺土燒,”猶還記得……去還是不去呢?還真有些舉棋不定。很明顯,這是小題大做了??缮畛3>瓦@么擰巴。我還是對她說,我就不去了吧?!霸趺矗睦镉泄戆?”我調(diào)侃道,還不是為了不影響你們夫妻倆交流。其實,我是怕再給她老公又添什么新猜忌。如果說我對她有什么想法,不知道我的內(nèi)心敢不敢承認,但若是說,發(fā)乎于情止乎于禮,想必還是會有人不信。認識她十幾年了,我們已相處的像兄妹一樣,有了一種親情。遠離家鄉(xiāng)、孤獨在外的人,都珍視那份可以相互取暖、排遣寂寞的情感?!岸嘞胧裁茨兀 彼f,她老公來了就問我有沒有回泉城,倘若沒有回就叫我過去一起過節(jié)。他已在家里準備了。見我半天不出聲,她有點生氣,“怎么這樣扭捏。那你一個人在陽臺上看月亮吧!”我?guī)е蛑o說,“好呀。順便聽聽你們講些什么久別勝新婚的情話。”我住的大柏樹地鐵站邊上的公寓,距她東寶興路旁的家很近,坐地鐵只有三站路。我常開玩笑說,站在陽臺上就能看到她家,還能聽到她的說話?!安徽?jīng)?!闭f真的,我老公對你印象蠻好的,她說,還給我?guī)砹送翢N抑浪瞎闹?。雖人到中年,但玲瓏大方,長的秀氣,一笑兩個酒窩,又不乏茶的溫潤雅致和體己的成熟女人孤身在外,怎不讓人牽腸掛肚?同樣作為男人,我體諒、同情并且理解他?!皝戆?!吳用他帶了很多菜,有安仁魚頭、自糟肚腸、鮮灰樹花……都是家鄉(xiāng)味道。”她說今天會早些關店。說了聲等你,就顧自地掛了電話。她家我去過數(shù)次,離火車站、長途汽車站很近,出來、回去都很方便。還緊鄰她開店的茶葉市場,走過去也只二十來分鐘。在上海買房是我給她的建議,當時她手頭有了些錢,是在老家蓋房還是在上海買房猶豫不定。選房、買房的時候,是我陪同她一起去的。房價瘋長,現(xiàn)在已增值的有些夸張了。就這樣磨蹭著,我在一壺金觀音里虛度了半天。當日路過她的茶葉店,正是她櫥窗里的金觀音茶葉讓我止住了腳步。為什么人們對家鄉(xiāng)的人和物都有特殊的感情呢?這是集體的無意識還是個人的下意識,誰也說不清楚。這時,她又打電話來了。說她已回到家了,問我出來了沒有。我還想推辭,她老公說話了:“老兄,你不會不來了吧?非要我給你打電話?陳漾說我小氣,我看你也不大方?!彼f,今兒過節(jié),來吧,一起聚聚,喝兩杯。我們等你?;蛟S我躊躇中等待的就是吳用他的這通電話。其實,在心里,我是很想去的。他一番快人快語,消除了我不該有的顧慮,顛覆了先前我對他的所有成見。我懷疑之前確實該是我自己想多了。親不親故鄉(xiāng)人,如果再不欣然應承,那真有卻之不恭、是好賴不分了。我說,我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