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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夜鶯
安徒生
你大概知道，在中國，皇帝是一個中國人，他周圍的人也是中國人。這故事是許多年以前發(fā)生的;但是正因為這個緣故，在人們還沒有把它忘記以前，它是值得聽一下的。這皇帝的宮殿是世界上最華麗的宮殿;它完全用精致的瓷磚砌成，價值非常高;不過這種磚非常脆，人們?nèi)绻?，必須萬分當(dāng)心。人們在御花園里可以看到世上最珍奇的花兒。那些最名貴的花上都系得有銀鈴，好使走過的人一聽到鈴聲就不得不注意到這些花兒。是的，御花園里的一切東西都布置得非常精巧。這花園是那么大，連園丁都不知道它的盡頭在什么地方。如果一個人不停地向前走，他就會遇見一個茂盛的樹林，樹林里有很高的樹，還有一些很深的湖。這樹林一直伸展到蔚藍(lán)色的、深沉的海邊。巨大的船只可以在這些樹枝底下航行。這樹林里住著一只夜鶯。它唱得非常好聽，就連一個事情很忙的窮苦的漁夫夜間出去收網(wǎng)的時候，一聽到它歌唱，也不禁要停下來欣賞一下。
“我的老天爺，唱得多么美啊!”他說。但是他不得不去做他的工作，于是他就把這只鳥兒忘記了。不過第二天晚上，這鳥兒又唱起來。當(dāng)漁夫聽到它歌唱的時候，他又這樣說：“我的老天爺，唱得多么美啊!”
世界各國的旅行家都到這個皇帝的京城里來欣賞這座皇城、宮殿和花園。不過他們聽到夜鶯歌唱的時候都說：“這才是最美的東西!”
這些旅行家回到本國以后都談起這只鳥。許多學(xué)者寫了大量關(guān)于皇城、宮殿和御花園的書籍，但是他們也沒有忘掉這只夜鶯，而且還把它放在一切之上。 那些會寫詩的人還寫了許多最美麗的詩篇──這些詩都是關(guān)于這只住在深湖旁邊樹林里的夜鶯的。
這些書流行全世界。有幾本也居然流傳到皇帝手中來了。他坐在他的金椅子上，讀了又讀，不時點著他的頭，因為那些關(guān)于皇城、宮殿和花園的細(xì)致描寫使他讀起來非常舒服?！安贿^夜鶯是這一切東西中最美的東西”，這句話卻清清楚楚地擺在他面前。
“這是怎么一回事呀?”皇帝說?！耙国L!我完全不知道有這只夜鶯!我的帝國里有這樣一只鳥兒，而且這鳥兒居然就在我的花園里?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這件事我居然只能從書本上讀到!”
于是他把他的侍臣召來。這位侍臣是一個高貴的人物。任何比他位置低的人，只要敢于跟他講話或者問他一件什么事情，他總是簡單地回答一聲：“呸!”──而這個字眼卻沒有任何意義。
“據(jù)說這兒有一只叫做夜鶯的奇鳥!”皇帝說?！叭藗兌颊f它是我的偉大帝國里最珍貴的東西。為什么從來沒有人在我面前提起過它呢?”
“我從來沒有聽到過它的名字，”侍臣說?！皬膩頉]有人把它進(jìn)貢到宮里來!”
“我命令：今晚必須把它找來，在我面前唱歌，”皇帝說。“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什么好東西，而我自己卻不知道!”
“我從來沒有聽到過它的名字!”侍臣說?！拔业萌フ艺宜?我得去找找它!”
不過到什么地方去找這只鳥呢?這位侍臣在臺階上走上走下，在大廳和長廊里跑來跑去，但是他所遇見的人都說沒有聽到過什么夜鶯。于是侍臣只好跑回到皇帝那兒，說這一定是寫書的人捏造的一個神話。
“陛下請不要相信書上所寫的東西。這些東西大都是無稽之談──也就是一般所謂的旁門左道?！?BR> “不過我所讀過的那本書，”皇帝說，“是日本國的皇帝送來的，因此決不可能是捏造的。我要聽聽夜鶯!今晚必須把它找來!我下圣旨把它找來。如果它今晚來不了，宮里所有的人，一吃完晚飯就要在肚皮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幾下!”
“欽佩〔欽佩：這是安徒生所引用的一個中國字的譯音，原文是Tsing-pe。譯者注?！?”侍臣說。于是他又在臺階上走上走下，在大廳和走廊里跑來跑去。宮里有一半的人在跟著他亂跑，因為大家都不愿意在肚皮上挨揍。
于是他們便開始調(diào)查研究，探尋這只奇怪的夜鶯──這只除了宮廷的人以外大家全都知道的夜鶯。
最后他們在廚房里碰見一個窮苦的小女孩。她說：
“哎呀，老天爺，原來你們要找夜鶯呀!我跟它再熟悉不過啦!是的，它唱得很好聽。每天晚上大家許我把桌上的殘羹剩飯帶回家去，送給我可憐的生病的母親。她住在海邊。我在回家的路上走得疲倦了，就在樹林里休息一會兒，那時我就聽到夜鶯唱歌。我的眼淚就流出來了，我覺得好像我的母親在吻我似的!”
“小丫頭!”侍臣說，“我將設(shè)法為你在廚房里弄一個固定的職位，同時使你得到看皇帝吃飯的特權(quán)。但是你得把我們帶到夜鶯那兒去，因為它今晚得在皇帝面前表演一下?！?BR> 這樣，他們就一齊走到夜鶯經(jīng)常唱歌的那座樹林里去。宮里一半的人都出動了。他們正走著的時候，一頭母牛開始叫起來。
“呀!”一位年輕的貴族說，“現(xiàn)在我們可找到夜鶯叫了!這么一個小動物，它的聲音倒特別宏亮!我以前在什么地方也聽到過這聲音?！?BR> “錯了，這是牛叫!”廚房里的小女傭人說?！拔覀冸x那塊地方還遠(yuǎn)著呢?！?BR> 現(xiàn)在沼澤里的青蛙叫起來了。
“美極了!”宮廷里的祭司說?！艾F(xiàn)在我算是聽到夜鶯叫了──聽起來很像廟里小鐘的響聲?！?BR> “錯了，這是青蛙的叫聲!”廚房里的小女傭人說?！安贿^，我想我們很快就可以聽到夜鶯歌唱了?！?BR> 接著夜鶯開始唱了起來。
“這才是呢!”小女傭人說?！奥牥?，聽啊!它就棲在那兒?！?BR> 她指著樹枝上一只小小的灰色鳥兒。
“這可能嗎?”侍臣說?！拔以僖蚕氩坏剿鼤悄敲匆桓睒觾?你們看它多么平凡啊!這一定是因為它看到有這么多的要人在旁邊，嚇得失去了光彩的緣故?！?BR> “小小的夜鶯!”廚房里的小女傭人高聲喊道，“我們?nèi)蚀鹊幕噬舷Ｍ愕剿媲叭コ琛！?BR> “我非常高興!”夜鶯說，于是它就唱起最美麗的歌來。
“這聲音像玻璃鐘響!”侍臣說?！澳銈兛?，它的那個小歌喉多么好!說來也稀奇，我們以前從來沒有聽到過它。這鳥兒到宮里去一定會逗得大家喜歡!”
“還需要我再在皇上面前唱一次嗎?”夜鶯問，因為它以為皇帝就在場呢。
“我的無雙的小夜鶯啊!”侍臣說，“我感到非常榮幸，能邀請你到宮里去參加一個晚會。你得用你美妙的歌喉去使圣朝的皇上快樂。”
“我的歌只有在綠色的樹林里才能唱得最好!”夜鶯說。不過，當(dāng)它聽說皇帝希望見它的時候，它仍然去了。
宮殿裝飾得煥然一新。瓷磚砌的墻和鋪的地在無數(shù)金燈的亮光中閃閃發(fā)亮。那些掛著銀鈴的、最美麗的花朵，現(xiàn)在都被搬到走廊上來了。走廊里有許多人跑來跑去，卷起一陣微風(fēng)，使所有的銀鈴都叮當(dāng)叮當(dāng)?shù)仨懫饋恚萌藗冞B自己說的話都聽不見。
在皇上坐著的大殿中央，豎起了一根金制的棲柱，好使夜鶯能歇在上面。宮里的人全都來了，廚房里的那個小女傭人也得到了特許站在門后伺候，因為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獲得了真正的“御廚”的稱號。大家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大家都望著這只灰色的小鳥，因為皇上在對它點頭。
于是這只夜鶯就唱起來了。它唱得那么好聽，連皇帝的眼里也不禁流出淚來，一直流到他的臉上。這只夜鶯唱得越來越好聽，它的歌聲打動了皇帝的心弦?；实埏@得那么高興，甚至下令要把他的金拖鞋掛在這只鳥兒的頸上。不過夜鶯謝絕了，它說它所得到的報酬已經(jīng)很夠了。
“我看到了皇上眼里的淚珠──這對我是最寶貴的東西?；实鄣难蹨I有一種特別的力量。上帝知道，我得到的報酬已經(jīng)不少了!”于是它用甜美幸福的聲音又唱了一次。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可愛的撒嬌的樣子!”在場的一些宮女說。有人跟她們講話的時候，她們就故意把水倒在嘴里，弄出咯咯的響聲來。她們以為她們也是夜鶯。小廝和丫環(huán)們也發(fā)表意見，說他們也很滿意──這種評語很不簡單，因為他們是最不容易得到滿足的一些人物。一句話，夜鶯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夜鶯現(xiàn)在要在宮里住下來，有它自己的籠子了。它現(xiàn)在只有白天出去兩次和夜間出去一次散步的自由，每次總有十二個仆人跟著。他們牽著系在它腿上的一根絲線，而且老是牽得很緊。像這類的出游并不是一樁輕松愉快的事情。
整個京城里的人都在談?wù)撝@只奇鳥。兩個人遇見的時候，一個總是說“夜”，另一個總是接著說“鶯”。于是他們就互相嘆一口氣，彼此心照不宣。有十一個小販的孩子都起了“夜鶯”這個名字，不過他們誰也唱不出一個調(diào)子來。
有一天皇帝收到了一個大包裹，上面寫著“夜鶯”兩個字。
“這又是一本關(guān)于我們這只名鳥的書!”皇帝說。
不過這并不是一本書，而是一件裝在盒子里的工藝品── 一只人造的夜鶯。它跟天生的夜鶯一模一樣，不過它全身鑲滿了鉆石、紅玉和碧玉。這只人造的鳥兒，只要上好發(fā)條，就能唱出一支真夜鶯所唱的歌;同時它的尾巴還能上下地動著，射出金色和銀色的光來。它的頸上掛著一根小絲帶，上面寫著：“日本皇帝的夜鶯，比起中國皇帝的夜鶯來，是微不足道的?！?BR> “這只鳥真是好看!”大家都說。送來這只人造夜鶯的人馬上就獲得了一個稱號，叫做“皇家頭號夜鶯使者”。
“現(xiàn)在讓它們在一起唱吧;那將是多么好聽的雙重奏啊!”
這樣，這兩只鳥就得在一起唱了;不過這個辦法卻行不通，因為那只真正的夜鶯是按照自己的方式隨意唱的，而這只人造的鳥兒卻只能唱華爾茲舞曲那個老調(diào)。
“這不能怪它，”樂師說?！八梅浅：吓模沂菍儆谖业倪@個學(xué)派?！?BR> 現(xiàn)在這只人造的鳥兒只好單獨唱了。它所獲得的成功跟那只真的夜鶯一樣;并且，外表還要漂亮得多──它像金手鐲和金領(lǐng)扣那樣閃著光。
它把同樣的調(diào)子唱了三十三次，還不覺得疲倦。大家都愿意再繼續(xù)聽下去，不過皇帝說那只活的夜鶯也應(yīng)該唱點兒什么東西才好?？墒撬绞裁吹胤饺チ四?誰也沒有注意到它已經(jīng)飛出了窗子，回到它的青翠的樹林里去了。
“這是怎么一回事呀?”皇帝說。
所有的朝臣都咒罵那只夜鶯，說它是一個非常忘恩負(fù)義的東西。
“我們總算是有了一只最好的鳥了，”他們說。
因此那只人造的鳥兒又得唱了。他們把同樣的那個調(diào)子，又聽了第三十四次。雖然如此，他們還是記不住，因為這是一支很難的調(diào)子。樂師把這只鳥兒大大地稱贊了一番。是的，他很肯定地說，它比那只真夜鶯要好得多!不僅就它的羽毛和許多鉆石來說要好得多，同時就它的內(nèi)部構(gòu)造來說，也要好得多。
“因為，淑女和紳士們，特別是皇上陛下，你們各位要知道，你們永遠(yuǎn)猜不到一只真夜鶯會唱出什么歌來;然而在這只人造夜鶯的身體里，一切卻早就安排好了。要它唱什么調(diào)子就能唱什么調(diào)子!你可以說出一個道理來，可以把它拆開，可以看出它的內(nèi)部活動。你可以知道它的華爾茲舞曲會從什么地方起，到什么地方止，唱完以后又會有什么別的接上來?！?BR> “這正是我們所要求的，”大家都說。
于是樂師就被批準(zhǔn)下星期天把這只雀子公開展覽，讓民眾看一下?；噬险f，老百姓也應(yīng)該聽聽它的歌。后來他們真的聽到了，都非常滿意，快活得簡直像喝茶的時候一樣──因為喝茶是中國的風(fēng)俗。他們都說：“哦!”同時舉起他們的食指，點點頭?？墒锹牭竭^真正夜鶯唱歌的那個漁夫卻說：
“它唱得倒也不壞，很像一只真鳥兒，不過總像缺少什么東西──雖然我不知道缺少的究竟是什么!”
真正的夜鶯被趕出這個國土去了。
那只人造夜鶯在皇帝床邊的一塊絲墊子上住了下來。它所得到的一切禮品──金子和寶石──都陳列在它的周圍。在稱號方面，它已經(jīng)被封為“高等皇家夜間歌手”了。在等級上，它已經(jīng)被提升到“左邊第一名”，因為皇帝認(rèn)為心所在的左邊是最重要的一邊──即使是一個皇帝，他的心也是偏左的。樂師寫了一部一共有二十五卷的、關(guān)于這只人造鳥兒的書。這是一部用最艱難的中國字寫成的、學(xué)問淵博、篇幅很長的書。大臣們都說他們讀過了這部書，而且還懂得它的內(nèi)容，因為他們都怕被認(rèn)為是蠢才而在肚皮上挨揍。
整整一年過去了?；实邸⒊紓兒推渌闹袊硕急车眠@只人造鳥兒所唱的歌中每一個調(diào)兒。不過正因為現(xiàn)在大家都背得，大家就更歡喜這只鳥兒了?，F(xiàn)在他們都可以跟它一齊唱，而他們實際上也這么做了。街上的孩子們唱：“吱──吱──吱──格碌──格碌!”皇上自己也這樣唱。是的，這真是可愛得很!
不過一天晚上，正當(dāng)這只人造鳥兒唱得起勁的時候，正當(dāng)皇帝躺在床上靜聽的時候，這只鳥兒的身體里忽然發(fā)出一陣“咝咝”的聲音來。有一件什么東西斷了?！皣u──”的一聲，所有的輪子都狂轉(zhuǎn)起來，于是歌聲也就停止了。
皇帝立即跳下床，命令把他的御醫(yī)召來。不過這位御醫(yī)又能有什么辦法呢?于是大家又去請一個鐘表匠來。經(jīng)過一番磋商和研究以后，他總算把這只鳥兒勉強(qiáng)修好了;不過他說，這鳥兒今后必須仔細(xì)保護(hù)，因為里面的發(fā)條已經(jīng)用壞了，要配上新的而又能奏出音樂的發(fā)條是不可能的。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這鳥兒只能一年唱一次，而這還算用得太過火呢!不過樂師作了一個短短的演說， 用的全是些難懂的字眼，說這只鳥兒跟以前一樣的好──因此它當(dāng)然跟以前一樣好……
五個年頭過去了。一件真正悲哀的事情終于在這個國家發(fā)生了，因為這國家的人都很喜歡他們的皇帝，而他現(xiàn)在卻病了，同時據(jù)說他不能久留于人世。新的皇帝已經(jīng)選好。老百姓都跑到街上來，向侍臣探問他們的老皇帝的病情。
“呸!”侍臣說，搖搖頭。
皇帝躺在他的華麗的大床上，身體冷冰冰的，面色慘白。整個宮廷里的人都以為他死了;大家都跑到新皇帝那兒去致敬。男仆人都跑出來談?wù)撨@件事，丫環(huán)們開起盛大的咖啡會〔丫環(huán)們開起盛大的咖啡會：請朋友喝咖啡是歐洲的一種社交習(xí)慣;中國一般的習(xí)慣是喝茶。安徒生顯然在這里弄錯了。譯者注。〕來。在大廳和走廊里，所有的地方都鋪上了布，使腳步聲不至于響起來：所以這兒現(xiàn)在很是靜寂，非常地靜寂?？墒腔实圻€沒有死：他僵直地、慘白地躺在華麗的床上──床頂上懸著天鵝絨的帷幔，帷幔上綴著厚厚的金絲子。頂上面的窗子是開著的;月亮照在皇帝和那只人造鳥兒的身上。
這位可憐的皇帝幾乎不能夠呼吸了。他的胸口上好像壓著什么東西：他睜開眼睛，看到死神坐在他的胸口上，并且還戴上了他的金冠，一只手拿著皇帝的寶劍，另一只手拿著他的華麗的令旗。四周有許多奇形怪狀的腦袋從天鵝絨帷幔的折紋里偷偷伸出來：有的很丑，有的很溫和可愛。這些東西都代表皇帝所做過的好事和壞事?，F(xiàn)在死神既坐在他的心上，它們就特地伸出頭來看他。
“你記得這件事嗎?”它們一個接著一個地低語著，“你記得那件事嗎?”它們告訴他許多事情，弄得他的前額冒出了許多汗珠。
“我不知道這些事!”皇帝說?！翱彀岩魳纷嗥饋?快把音樂奏起來!快把大鼓敲起來!”他叫著說，“別讓我聽到它們講的這些事情!”
然而它們還是在不停地講。死神對它們所講的話點點頭──像中國人那樣點法。
“把音樂奏起來呀!把音樂奏起來呀!”皇帝叫喊?！澳氵@只貴重的小金鳥兒，唱吧，唱吧!我曾經(jīng)送給你貴重的金禮物，我曾經(jīng)親自把我的金拖鞋掛在你的頸上──現(xiàn)在請你唱呀，唱呀!”
可是那只鳥兒站著動也不動一下，因為沒有誰來替它上發(fā)條，而它不上好發(fā)條就唱不出歌來。不過死神繼續(xù)用他空洞的大眼睛盯著皇帝。四周是一片靜寂，可怕的靜寂。
這時候，正在這時候，窗外傳來了一個最美麗的歌聲。這就是那只活的小夜鶯;它棲在外面的一根樹枝上。它聽到了皇帝的慘境，現(xiàn)在特地來對他唱點安慰和希望的歌。當(dāng)它唱著的時候，那些幽靈的面孔就漸漸變淡了;同時在皇帝孱弱的肢體里，血也開始流得快起來。甚至死神自己也開始聽起歌來，同時說：“唱吧，小小的夜鶯，請唱下去吧!”
“不過，你愿意給我那把美麗的金劍嗎?你愿意給我那面華麗的令旗嗎?你愿意給我那頂皇帝的皇冠嗎?”
死神為了換取一支歌，把這些寶貴的東西都交了出來。于是夜鶯不停地唱下去。它歌唱著那安靜的教堂墓地──那兒生長著白色的玫瑰花，那兒接骨木樹發(fā)出甜蜜的香氣，那兒新草染上了哀悼者的眼淚。死神這時眷戀地思念起自己的花園來;于是他就變成一股寒冷的白霧，從窗子里消逝了。
“多謝你!多謝你!”皇帝說，“你這只神圣的小鳥!我現(xiàn)在懂得你了。我把你從我的國土上趕出去，而你卻用歌聲把那些邪惡的面孔從我的床邊驅(qū)走，同時也把死神從我的心中趕掉。我將用什么東西來報答你呢?”
“您已經(jīng)報答我了!”夜鶯說?！拔业谝淮纬璧臅r候，我從您的眼里得到了您的淚珠──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這件事。每一滴眼淚是一顆珠寶──它可以使一個歌者的心花開放。不過現(xiàn)在請您睡吧，請您保養(yǎng)精神，健康起來吧。我要再為您唱一支歌?！?BR> 于是它唱起來──皇帝很甜蜜地睡著了。啊，這一覺是多么溫暖、多么愉快啊!
當(dāng)他醒來感到神志清新、體力恢復(fù)了的時候，太陽從窗子里照射進(jìn)來，正照在他的身上。他的侍從一個也沒有來，因為他們都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但是夜鶯仍然站在他的旁邊，在唱歌。
“請你永遠(yuǎn)跟我住在一起，”皇帝說?！澳阆矚g怎樣唱就怎樣唱。我要把那只人造鳥兒撕成一千塊碎片。”
“請不要這樣做吧，”夜鶯說?！八呀?jīng)盡了它最大的努力。仍然讓它留在您的身邊吧。我不能在宮里筑一個窠住下來;不過，當(dāng)我覺得想來的時候，請您就讓我來吧。我在黃昏的時候會棲在窗外的樹枝上，為您唱支什么歌兒，叫您快樂，也叫您深思。我要歌唱那些幸福的人和那些受難的人。我要唱出隱藏在您周圍的善和惡。您的小小的歌鳥現(xiàn)在要到遠(yuǎn)方去了：它要飛到那個窮苦的漁夫身旁去，飛到農(nóng)夫的屋頂上去，飛到住得離您和您的宮廷很遠(yuǎn)的每個人身邊去。比起您的皇冠來，我更愛您的心;然而皇冠卻也有它神圣的一面。我將會再來，為您唱歌的──不過我要求您答應(yīng)我一件事?！?BR> “什么都成!”皇帝說。他親自穿上他的朝服站在那兒，同時把他那把沉重的金劍按在心上。
“我要求您一件事：請您不要告訴任何人，說您有一只小鳥會把什么事情都講給您聽。只有這樣，一切才會變得美好?！?BR> 于是這只夜鶯就飛走了。
侍從們都進(jìn)來瞧他們死去了的皇帝──是的，他們都站在那兒，而皇帝卻說：“早安!”
注：本文選自《安徒生童話和故事選》(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8年版)。葉君健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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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童話給我們的啟示是多方面的：夜鶯的歌聲能使瀕臨死亡的皇帝重新充滿活力，讓我們體會到真正具有生命的藝術(shù)的力量;夜鶯之所以一直關(guān)心著皇帝，是因為皇帝在聆聽它的歌聲時曾流下了眼淚，這表明發(fā)自肺腑的真情的可貴;只有廚房里的小丫環(huán)、農(nóng)民們才喜愛夜鶯的歌聲，這又說明在作者的心目中，藝術(shù)的知音在下層社會里……讀完故事，你有什么感想?
安徒生把故事發(fā)生的背景放在中國，顯露出他對中國這個遙遠(yuǎn)的國度的濃厚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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