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魯政權以其政教合一的獨特性而倍受學界關注，但以往的成果多集中在張魯政權及五斗米道的孤立性研究方面，而忽視了張魯政權在漢末三國初年西部政局變化過程中的關鍵性因素。有鑒于此，筆者不敏，試作探討，請方家指正。
一、張魯政權是東漢末年西北與西南隔絕的產物
黃巾大起義之后，東漢政權處在風雨飄搖之中，外戚何進(何太后兄，少帝舅父)以大將軍秉政，采納袁紹的建議，為了誅殺宦官，允許董卓率領的西北軍進入國都洛陽。袁紹等人剛消滅宦官勢力，董卓的西北軍就開進了洛陽城，東漢王朝的大權落到董卓手里。董卓得政之后，為了鞏固政權，拉攏人才，也曾起用當時著名的“黨錮”中人物荀爽、陳紀、韓融等為公卿，以韓馥、劉岱、張邀等人擔任刺史、太守。但是由于董卓輕率廢殺何太后、少帝，立劉協(xié)為皇帝(獻帝)，縱容部下燒殺淫掠，引起了士大夫官僚的普遍不滿，因此他所任命的山東牧守，全都起來反對他，推袁紹為盟主，共同聲討董卓，拉開了關東與關西軍閥混戰(zhàn)的序幕?！白恳陨綎|豪杰并起，恐懼不寧。初平元年二月，乃徙天子都長安。焚洛陽宮室，悉發(fā)掘陵墓，取寶物。卓至西京，為太師，號曰尚父?！倍吭陂L安專權跋啟，擅殺大臣，以立威信，朝廷內外，人人自危。司徒王允串通董卓部將呂布等殺了董卓，關東軍閥失去了進攻的目標，作鳥獸散;關西軍閥群龍無首，爭權奪利，自相殘殺。卓死時，“三輔民尚數(shù)十萬戶”，卓部將李措等，“放兵劫略，攻到城邑，人民饑困，二年間相吱食略盡?！薄皬娬咚纳?，蔽者相食，二三年間，關中無復人跡?！?BR> 西北地區(qū)戰(zhàn)火紛飛、腥風血雨之際，西南地區(qū)卻相對寧靜。在東漢王朝的大廈將傾之時，一部分朝廷中的達官顯貴為了自保都想到邊遠州郡去做宮，圖謀割據(jù)地盤，獨霸一方，宗室劉焉就是其中的代表。劉焉見漢靈帝政治衰缺，王室多故，乃建議言:“刺史太守貨賂為官，割剝百姓，以致離叛?？蛇x清名重臣以為牧伯，鎮(zhèn)安方夏。”于是，“焉內求州牧以避世難。侍中廣漢董扶私于焉曰:‘京都將亂，益州分野有天子氣?！苫笾庠谝嬷?。會刺史河南邃儉賦斂繁擾，流言遠聞，而并州殺刺史張壹，涼州殺刺史耿鄙，焉議得行。漢帝將征儉加刑，以焉為監(jiān)軍使，尋領益州牧。董扶亦求為蜀(郡西部屬國)都尉。太倉令巴郡趙題去官，從焉來西?！边@樣，跟隨劉焉入川的親戚故舊，形成了一個以劉焉為核心的政治集團。隨著北方的戰(zhàn)亂，“南陽、三輔人流入益州數(shù)萬家，收以為兵，名曰‘東州兵’?！睎|州兵則成為劉焉父子割據(jù)西南的主要軍事力量。此時，益州境內并不太平，馬相自號黃巾，在綿竹起兵，一二曰得數(shù)千人，旬月之間，破壞三郡，自稱天子，眾以萬數(shù)。鎮(zhèn)壓了馬相起義之后，劉焉集團與益州土著豪強的矛盾又尖銳起。“焉欲立威刑，以自尊大，乃托以它事，殺州中豪強十余人，士民皆怨。初平二年，犍為太守任岐及賈龍并反，攻焉。焉擊破，皆殺之，自此意氣漸盛。”
秦漢王朝強盛的關鍵是秦蜀一體、西北與西南密不可分的一體化，但漢末不僅西北與西南裂解，而且西北與西南內部戰(zhàn)伐相連，動蕩不安。這樣，地處大西北與大西南之間、“四塞險固”、“財富土沃”的漢中，就成為割據(jù)自雄的佳境。張魯就在此時登上了歷史舞臺?！逗鬂h書·劉焉傳》云:“沛人張魯，母有姿色，兼挾鬼道，往來焉家，遂任魯以為督義司馬，遂與別部司馬張修將兵掩殺漢中太守蘇固，斷絕斜谷，殺使者。魯既得漢中，遂復殺張修而并其眾?！边@段史料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張魯利用劉焉割據(jù)益州的企圖，一步一步的實現(xiàn)著自己的愿望。張魯“斷絕斜谷”，就是切斷了溝通西北、西南的官釋大道—“褒斜道”.隔夢了西北與西南的聯(lián)系。為其割抿漢中創(chuàng)浩條件.對東漢宋年的西部對局產牛了深刻影響。朝廷任命的官員被拒之于千里之外。《三國志·荀攸傳》云:董卓被殺后，“荀攸以蜀漢險固，人民殷盛，乃求為蜀郡太守，道絕不得至，駐荊州?！?三國志·衛(wèi)凱傳》:“太祖征袁紹，而劉表為紹援，關中諸將又中立。益州牧劉璋與表有隙，凱以治書侍御史使益州，令璋下兵以綴袁軍。至長安，道路不通，凱不得進，遂留鎮(zhèn)關中?！碑敳懿贉蕚涑霰P隴、進攻張魯時，衛(wèi)凱曾提醒說:“若以兵入關中，當討張魯，魯在深山，道徑不通?！倍懿俦救艘矊φ饔憰r道路的艱險心有余悸。孫資對魏文帝曹王說:“昔武皇帝征南鄭，取張魯，
陽平之役，危而后濟。又自往拔出夏侯淵軍，數(shù)言‘南鄭直為天獄中，斜谷道為五百里石穴耳?！云渖铍U，喜出淵軍也。”
由此可見，在漢末社會動蕩之時，朝廷無暇西顧，而西部又是多事之秋。以關中盆地為核心的西北和以四川盆地為核心的西南又各自封閉割據(jù)，介于二者之間相對閉塞的漢中盆地，在張魯斷絕褒斜道之后，就自然成為割據(jù)自雄的天堂。“是時，劉璋據(jù)益州，張魯據(jù)漢中，韓遂據(jù)涼州，宋建據(jù)鬍罕。
二、張魯政權是三國初年西北與西南爭奪的焦點
關隴與巴蜀是秦漢帝國以西制東、建國安邦、繁榮昌盛的基地，誰能據(jù)有秦蜀，就能一統(tǒng)河山。處在其間的漢中盆地，北瞰秦隴，南蔽巴蜀，直接關系到秦隴與巴蜀的安危，而占據(jù)這塊盆地及其周圍地區(qū)的張魯政權就成為各方爭奪的焦點。
曹操心存西部久矣，早在建安三年(197年)，曹操欲東擊呂布，又恐袁紹“侵擾關東，亂羌胡，南誘蜀漢，是我獨以充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為將奈何?！彼?，他一方面命鐘鯀鎮(zhèn)守關中，安撫隴蜀割據(jù)勢力，一方面派衛(wèi)凱出使益州，拉攏劉璋、張魯?shù)仁駶h割據(jù)勢力，使“朝廷無西顧之優(yōu)?！?BR> 諸葛亮在漢水中游隱居待時之際，就極為關注西部的動向和漢中張魯政權的地位。他對劉備說:“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yè)。劉璋喑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睂Z取益州兼并張魯政權作為未來蜀漢的戰(zhàn)略目標。
孫權君臣也有控制張魯政權奪取漢中的戰(zhàn)略。赤壁之戰(zhàn)后，天下三分的形勢更趨明朗，周瑜從吳國的戰(zhàn)略利益出發(fā)，主張“得蜀而并張魯”?！笆菚r，劉璋為益州牧，外有張魯寇侵，瑜乃詣京見權曰:‘今曹新折衄，方優(yōu)腹心，未能與將軍近兵相事也。乞與奮威俱進取蜀，得蜀而并張魯，因留奮威固守其地，好與馬超結援，瑜還與將軍據(jù)襄陽以足戚曹，北方可圖也。’”《獻帝春秋》亦云:“孫權欲與劉備共取蜀，遣使報備曰:‘米賊張魯居王巴、漢，為曹耳目，規(guī)圖益州。劉璋不武，不能自守。若操得蜀，則荊州危矣。今欲先攻取劉璋，進討張魯，首尾相連，一統(tǒng)吳楚，雖有十操，無所優(yōu)也?！瘋溆詧D蜀，拒答不聽?！边@樣，由于周瑜的早逝和劉備的拒絕，使得吳國鞭長莫及。進討張魯，控制漢中，就成為曰后蜀魏斗爭的焦點。
在三方政治家、軍事家謀劃統(tǒng)一蜀漢戰(zhàn)略的同時，在遙遠的西部大地上，西北與西南割據(jù)力量，都在爭奪、拉攏張魯政權。在西北地區(qū)，馬超戰(zhàn)敗之后，盡力討好張魯，獲取張魯?shù)闹С?。張魯怕馬超覆滅之后，唇亡齒寒，也樂于支持馬超?！度龂尽罡穫鳌吩?“超盡兼隴右之眾，而張魯又遣大將楊昂以助之，凡萬余人，攻城?！瘪R超為了換取張魯?shù)闹С?，脅迫其大將趙昂“質其嫡子月于南鄭，欲要昂以為己用?！焙髞碲w昂與楊阜共謀討超，“遂共閉門逐超，超奔漢中從張魯?shù)帽€”，趙昂與其妻異“保祁山，為超所圍三十曰，救兵到乃解，超卒殺異子月。”說明張魯己染指關隴事務，與馬超建立了密切關系。馬超在結好張魯?shù)耐瑫r，也曾聯(lián)絡過西南最大的割據(jù)者劉璋?！度龂尽ぴS靖傳》注引《益州奢舊傳》說:“初，韓遂與馬騰作亂關中，數(shù)與璋父焉交通信，至騰子超復與璋相聞，有連蜀之意。(王)商謂璋曰:‘超勇而不仁，見得不思義，不可以為唇齒?！独献印吩唬畤?，不可以示人?！裰婵?，士美民豐，寶物所出，斯乃狡夫所欲傾覆，超等所以西望也。若引而近之，則由養(yǎng)虎，將自遺患矣?！皬钠溲?，乃拒絕之?！眲㈣安粌H拒絕了馬超，而且也和張魯關系緊張，發(fā)兵討伐張魯，欲奪取益州門戶——漢中。《三國志·劉璋傳》云:“張魯稍驕態(tài)，不承順璋，璋殺魯母及弟，遂為仇敵。璋累遣龐羲等攻魯，(數(shù)為)所破。魯部曲多在巴西，故以羲為巴西太守，領兵御魯?！蔽茨芴幚砗门c張魯、馬超的關系，是劉璋諸多失誤中最大的失誤之一，從而加速了曹操、劉備勢力進入西部的歷史步伐，也加速了三國鼎立局面形成的歷史進程。
在三國鼎立的歷史進程中，北方曹魏最擔心的就是西北羌胡與西南割據(jù)者聯(lián)合起來，虎視東方，威脅關東。而南方孫、劉兩家則害怕“劉璋喑弱，張魯在北”，曹操擊破西北割據(jù)者，“規(guī)圖益州”、“則荊州危矣”，因此主張“得蜀而并張魯”，“好與馬超結援”。曹操與孫、劉雙方，都把赤壁之戰(zhàn)后的戰(zhàn)略意圖聚焦到了張魯政權的爭奪上。結果是曹操捷足先登，《三國志·武帝記》注云:“韓遂、宋建，南結巴、蜀，群逆合從，圖危社稷，君復命將，龍驤虎奮，梟其元首，屠其窟棲。暨至西征，陽平之役，親擐甲胃，深入險阻，芟夷鰲賊，殄其兇丑，蕩定西陲，懸旌萬里，聲教遠振，寧我區(qū)夏?！斑@次遠征西北、西南的軍事行動，是曹操戒馬生涯中最后一次艱苦的軍事行動，特別是蕩平了三千里外的張魯政權，為曹操一生的軍旅生活劃上了圓滿的句號。難怪大詩人王粲作詩贊美，“相公征關右，赫怒振天威。一舉滅熏虜，再舉報羌夷，西收邊地賊，忽若俯拾遺。陳賞越山岳，灑肉逾川坻，軍中多饒妖，人馬皆溢肥，徒行兼乘還，空出有余資。拓土三千里，往反速如飛，歌舞人鄴城，所愿獲無違?！?BR> 曹操出兵關右、西征張魯?shù)能娛滦袆右舱鸷持髂系貐^(qū)。“益州牧劉璋遙聞曹公將遣鐘舞等向漢中討張魯，內懷恐懼。別駕從事蜀郡張松說璋曰:‘曹公兵強無敵于天下，若因張魯之資以取蜀土，誰能御之者乎?’璋曰:‘吾固優(yōu)之而未有計?！稍?‘劉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深仇也，善用兵，若使之討魯，魯必破。魯破，則益州強，曹公雖來，無能為也?！叭恢?，遣法正將四千人迎先主?！睂σ嬷菰缬写拐Q之心的劉備，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遇，出兵益州，趕走劉璋，又兵下漢川，從曹操手中奪得張魯政權的故地——漢中，自稱漢中王，達到了事業(yè)輝煌的頂點。
由此可見，正是由于張魯政權的存在及其對張魯政權控制地域的爭奪，不僅導致了西部的政局變動，曹、劉雙方的交兵，而且促進了三國鼎立格局的最終形成，完成了天下大亂到天下三分的歷史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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