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不能做朋友，因為曾經(jīng)傷害過； 分手后不能做敵人，因為曾經(jīng)深愛過。她曾經(jīng)在一篇文章里看到這句話，深以為然，所以當她從朋友口中得知他的婚訊時，就毫不猶豫地刪除了他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決心把他當作生命中最熟悉的陌生人，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幾年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生活讓她漸漸遺忘了他，遺忘了他曾經(jīng)給的快樂與歡笑，遺忘了他給的傷害與痛苦，也讓她漸漸不再相信男人，不再相信愛情。在她的世界里，他不再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而成了真正的陌生人。
如果那天搬家她沒有認真收拾行李，如果她沒有發(fā)現(xiàn)那本跟隨了她多年的日記，或許他們也真就成了陌生人，從此各不相干。
以往搬家她都是將所有東西一股腦塞進行李箱，拖起就走，而那天她心情不錯，就決定整理一下行裝。幾年下來東西積累了不少，她想用不上該丟的也都丟了，否則一直帶著沒什么用處平白地勞心費神。她一件件東西檢查得很仔細，確定沒用的都毫不遲疑地塞進了垃圾袋，看著漸漸空起來的箱子，心情益發(fā)愉悅。
就在所有東西都檢閱完畢時，她的手在箱底毫無征兆地觸到了一個方正堅硬的物件，心下狐疑，硬生生掏了出來，原來是一個加了鎖的記事本，封面已經(jīng)泛黃，鎖也銹跡斑斑，想來已經(jīng)有些年頭，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本里究竟記載了多么重大的歷史事件。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撬開了本子，信手翻開，塵封的記憶如同番薯藤子，輕輕一扯，埋藏在深處的東西都咕嚕咕嚕迫不及待地跳將出來。她一頁頁翻著本子，看著當時寫下的心情，他和她的那些個往事就這么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讓她措手不及。
他和她雖算不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小學初中幾年的同桌之情也不可謂不深厚。那時的她相貌平平卻聰明乖巧，輕而易舉就能取得他只能仰望的成績，是老師同學眼中標準的好學生；而他調(diào)皮搗蛋無惡不作，盡管如此，可他憑著陽光帥氣的外貌和在球場上的精彩表現(xiàn)，還是輕易俘獲了眾多情竇初開少女的芳心，其中不乏能歌善舞的貌美班花校花。
年少的他們視早戀如洪水猛獸，謹慎地維持著表面的若無其事，私下里卻不斷小心翼翼地互相試探，淺嘗輒止。她想著當年過早面臨感情兩人興奮與怯懦交織的矛盾心情，久違的笑容悄悄在臉上浮起。
初中畢業(yè)由于成績差異他們分別去了不同的高中，離校前，兩人在校園一遍又一遍地游蕩，直到最后不得已說了再見，想說的話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她高中期間依舊保持著優(yōu)異穩(wěn)定的成績，是老師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而他的高中讀得并不順利，幾經(jīng)折騰，終于在高二結(jié)束的時候退學隨親戚前往北京獨立謀生。他時不時寫信告訴她自己的近況，北京的繁華，卻只字不提謀生的艱辛；她回信講她月考統(tǒng)考成績又進步了多少，如此下去報考北京某高校大有希望，講她教學樓下新開了公話超市，長途電話很便宜，講她舍友買了手機，躲在被窩同男友聊天到深夜，唯獨不提她對他日夜刻骨的思念。
三個月的省吃儉用，他終于買了一部簡易的手機，迫不及待地研究了半日，終于成功編輯了一條短息發(fā)給她舍友，他簡短地說，請你轉(zhuǎn)告她，我很掛念她。短短一條短信已經(jīng)讓她內(nèi)心柔腸千轉(zhuǎn)百回，掛念，她思量著這個詞的含義，她字斟句酌地編好短信寫在紙上讓舍友代為發(fā)送，唯恐稍有不慎，會錯了意給人笑話。
幾個月里，他們電話短信保持著聯(lián)系，短信里兩人恭敬客氣，電話里嘻嘻哈哈，偶爾有人半開玩笑地說句露骨的話，趕快又笑著說玩笑玩笑一帶而過，兩人游走在曖昧的邊緣卻始終沒有人主動跨越出關(guān)鍵的一步。她從當年的文字里看出當時兩人同樣期待卻畏懼的壓抑心情。
她終于無法忍受這樣的曖昧，內(nèi)心的矛盾與掙扎已經(jīng)讓她無法安心復習，她想事情必須要有一個了結(jié)，既然他不肯主動，那么就只能由她出手。
離高考還有一百天的那個晚上，天空飄起了白雪，她幾經(jīng)猶豫哆嗦著堅定地走進了電話亭，她已經(jīng)做好了一刀兩斷的準備。
電話接通，他一如既往地客氣寒暄，卻聽出她的異樣，待要詢問，卻被果斷制止，她說我有話跟你講，你不要打斷。他安靜地等著，有期待也有擔憂。
她遲遲不肯講話，電話里只有她因為寒冷牙齒發(fā)出咯咯的聲音和他緊張的呼吸，時間仿佛就那么停止。
我喜歡你，許久她終于艱難地說出了壓在心里很多年的那句話，繼而大哭，我一直喜歡你，如果你不喜歡我，就把電話掛了我們從此不再聯(lián)系。
他安靜地等她停止哭泣，幽幽道，這句話本該由我對你講，而且已經(jīng)藏在心底好多年，只是你那么優(yōu)秀，自覺配不上你，怕一旦說出口甚至不再是朋友。
她掉下眼淚，原來他們都有同樣的憂慮，以至于彼此隱藏了那么多年。
我在北京等你，他站在北方凜冽的寒風中堅定地說，我會好好努力，還有四年的時間，我一定會做出成績，給你幸福。
我在北京等你，她當這是他給她的承諾，這也是她在灰暗高三生活中不滅的希望之燈，給了她無窮的前進動力。即便很多年后自認為已經(jīng)遺忘了那段往事的今天，她依舊記得五月統(tǒng)考成績出來那天，她溜出教室跑下五樓在電話亭打電話告訴他自己總成績突破580，有望進北語的激動與快樂。
許是年少，彼此都不懂得體諒與堅持。高考成績出來，她激動地打電話給他報喜，他卻為些許小事被老板批評，無暇接聽，她滿心狐疑堅持不懈地撥打直到關(guān)機。他回電話剛接通，就是她不滿的質(zhì)問與指責，本就沮喪的心情變得更加惡劣。
也許他們真的不適合在一起，他想他根本沒有能力給她什么，還不如早點放手讓她走，于是違心地說，其實自始至終我都把你當朋友，那天那么說只是怕影響你復習考試，你是個好女孩，應該有更好的未來，說著掉下淚來。
她沒有覺察到他的異樣，滿腦子響著的都是那句，其實自始至終我都把你當朋友，她頹然掛掉電話拔下插頭，抱緊自己蜷縮在床角蒙上厚厚的被子，雖是炎熱的夏季，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聽到她悄無聲息地掛下電話，他就開始后悔，重新?lián)苓^去的時候已經(jīng)無法接通，想著期待了多年的感情還沒開始就要結(jié)束，他心痛得麻木，一遍遍機械地重復撥著那個熟悉的號碼，直到手機電盡自動關(guān)機。
再打通她家電話已經(jīng)是三天之后，她淡然地告訴他她填了S市的學校。那天她自己躺了一整天后，起床對著地圖發(fā)了一天呆，最后宣布決定去南方，既然他不喜歡自己，去北京已經(jīng)沒有必要，S市是地圖上離北京最遠的城市。
他大悟，原來那天她找自己是商量志愿的事情，他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歉，只是一切都已無法挽回，最終她還是在一片不解聲中去了S市一所普通大學，以她的高考成績理應去重點，他想這將是他一生無法釋懷的悔恨。
她看著她當年記下得到南下時的情景，一路上，每到一個地方，她都會發(fā)短信簡短地告訴他我到某某地了。她能理解她當時的想法，就這么平淡直白地告訴他他們越來越遠的殘酷事實，她就這么無聲地折磨著他也同時折磨著自己。
她記得那天晚上零點的時候，客車經(jīng)過湘潭，她發(fā)短信道，我到了毛主席的故鄉(xiāng)湘潭市。他又一次回復，丫頭，你要照顧好自己。她失聲痛哭。
痛之切愛之深，或許只有痛才是檢驗感情深淺的標尺，至少證明他們曾經(jīng)的確深愛過。她輕輕地笑。
她大學時，他們依舊每天保持著電話聯(lián)系。她在深夜里躲在洗手間同他煲電話，她告訴他多么厭惡南方炎熱的氣候成群的蚊子，她說她初來乍到聽不懂方言的尷尬。他強忍著疲倦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忍過這四年，畢業(yè)去北京發(fā)展。她在心里描繪著畢業(yè)后的幸福藍圖，他努力學習準備考試。
后來她漸漸適應S市帶有海風的濕潤空氣，喜歡上四季如畫的南國風情，時不時攛掇他南下發(fā)展。他放不下剛有起色的工作，他很清楚對于自己這樣沒有學歷沒有資本沒有經(jīng)驗的人來講，重新開始有多么艱難。兩人為此時不時地爭吵，后來漸漸開始冷戰(zhàn)?！?BR> 再后來，她有意無意跟他提及班上有同學男友家里已經(jīng)在購置房車，準備兩人畢業(yè)就踏進婚姻殿堂。他聽出她的羨慕與期待，沉默不語，他想著自己正在做的兩個項目，如果成功，或許從此他就能在北京立足，也能為她在陌生的城市里撐起一片天空。
臨近畢業(yè)，她有幸被一家上市公司錄用，待遇不菲，她同他商量是否簽約。他沉默，耗費了他兩年心血寄托了他所有夢想的項目最終失敗，四年過去了他仍舊一無所有，什么都給不了她。
她簽下了那家公司，留在了S市。起初還會偶爾聯(lián)系，向他傾訴工作中的辛苦與煩惱，他耐心地勸慰yulu.100xz.cn。后來聯(lián)系越來越少，即便他半夜打電話過去，她仍在加班，匆匆?guī)拙浔銙鞌嚯娫?。再后來，他聽說她工作表現(xiàn)良好升職加薪，他替她高興，他聽說她周圍出現(xiàn)了很多仰慕追隨者，她早已不再是當年相貌平平的小丫頭。最后他們終于漸漸失去聯(lián)系，形同陌路。
她翻看本子，那時的事情寫得很少，除了忙就是累就是煩，工作后的她為各種瑣碎事情所惱，漸漸停止了多年寫日記的習慣，現(xiàn)在想來除了鋪天蓋地的文件，通宵達旦地加班，同事間無休止的勾心斗角，似乎再沒有多余的印象。
翻到最后一篇日記，她的手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那天，難得上**，之前的朋友問，你知道他中秋節(jié)結(jié)婚嗎？空間里已經(jīng)上傳了結(jié)婚照片。她詫異，原來他們已經(jīng)有兩三年沒有聯(lián)系。
點開他的空間，千篇一律的浪漫婚紗照片撲面而來，照片里的男主角依舊英俊，只是眉宇間多了些疲憊與滄桑，女主角算不上漂亮，卻溫和敦厚，標準的賢妻良母，兩人說不上十分般配，可一舉一動一簇一顰中流露出的默契與溫情足以讓人動容。她一張張地認真看完，關(guān)閉空間，刪除了他的**和電話號碼，然后打了一份辭職報告，離職，回家。
他沒有給她發(fā)請?zhí)?，她自然沒有像之前開玩笑那樣為他們送上999朵百合。婚禮那天，她坐在他家對面的甜品店里，戴著碩大的墨鏡遮了半張臉，遠遠地看著。鞭炮響起，花車停下，他抱起穿著大紅旗袍的新娘，在眾人的喧鬧中匆匆進了屋子，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她大口吃著已經(jīng)攪拌了許久的甜品，艱難地咽下，看得掌柜目瞪口呆。
她看完手里的日記，想到那天他抱新娘的笨拙忍不住笑了。
幾年前，她以為自己會恨他一輩子，可當她打開記憶的閘口，前塵往事經(jīng)過她大腦的過濾，剩下的竟是欣慰與感激，她很感激在她最單純美好的時候有他一直陪在身邊，他們的愛情曾經(jīng)給了她美麗的心情。而此刻，她突然很掛念他，像掛念一個多年的朋友，無關(guān)風月。
她遲疑地撥了那個早已被她刪除卻依舊清晰的號碼，不知這個號碼的主人現(xiàn)在是誰。
電話出乎意料地通了，她突然局促起來，一如當年的告白。是我，她不知道該說什么。
是你么，丫頭？電話那頭一陣沉默后傳來他熟悉卻蒼老的聲音，掩飾不住的驚喜。
一聲熟悉的丫頭驅(qū)散了幾年不見的陌生，他們開始興奮地交談，一如她學生時代的瘋狂。他們聊她離職后四處流浪的自由灑脫，聊這些年他的婚姻生活，聊他調(diào)皮搗蛋的兒子得了他的真?zhèn)鳌?BR> 結(jié)婚連請?zhí)疾唤o我發(fā)，白認識你這么個朋友。她嗔怪yulu.100xz.cn。他笑說，你還差我一個紅包。
其實，你結(jié)婚那天我就在對面的甜品店看著，她嘲笑，笨手笨腳地把新娘當箱子抱。
原來你果真在附近，難怪我當時那么緊張，他吁氣，你可知道結(jié)婚那天我有多怕你突然抱著一大把百合過來，那我夫人還不當場休了我。
哦，送百合祝你們百年好合有錯嗎？她撇嘴，再說百合好貴的，我寧愿送紅包呢。
其實我是怕你真的……他低聲道。她想起當年他們感情最深的時候她在電話里說，你這輩子只能喜歡我一個，倘若你背叛我同別人結(jié)婚，我就送你999朵百合，然后在你們婚禮當天自殺，讓你們永生不得安寧。當時他說，你千萬別這樣，如果真這樣，我寧愿一輩子不結(jié)婚。
結(jié)果他還是同他人結(jié)婚，而她遠遠地看著，沒有自殺沒有送花甚至沒有一句祝福的話。
呵呵，我怎么會有這么惡毒，她笑，倒不是我的命多珍貴，咱們多年朋友一場我禍害誰也不會禍害你是吧。
丫頭，你還當我是朋友嗎。他小心翼翼地問。她說過，他們要么是戀人，要么就是陌生人，絕對不可能做朋友。
當然是啦，她輕快地回答，你想這么輕易拋下我可不成，你這輩子都是我的朋友，我認定你啦。
結(jié)束通話，她臉頰微微發(fā)燙，有些喜悅興奮，但是這喜悅興奮不同于熱戀時期濃烈，那是一種淡淡的失而復得如釋重負的喜悅興奮。
她再次翻弄著腳邊的記事本，本內(nèi)夾著的各種干枯的花草標本紛紛落下，帶著歲月流逝的氣息，她確信他們曾經(jīng)深愛過，更堅定他們還將是朋友。
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她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句話。也許正因為如此，我們還可以做朋友。